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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文化是中國文化史上最大之悲劇,這是一種根本性的悲劇,其所昭示的並非儒家本身的悲哀,亦是吾國人之共同悲哀,其悲之甚,足令吾國志士作瀟瀟易水之萬古長痛哭涕淚者也。
世人多以為儒家乃入世平天下之大法,實乃膚淺之見地,而未知孔孟之真心。
嗚呼,夫儒家者,實乃外示入世而內秘出世之救世宗教也。
自古斷無汲汲名利之真儒,所謂真儒,必有顔淵之高節,而無將相輩之貪著世情。
儒家之能成為中國文化的主流,之能被佛道二教所相容,根本上即其出世之精神與佛道並無二異,故而氣質得以融合。
由此吾人當知,中國文化主體皆指向出世,與古印度之宗教精神冥冥中甚為契合,故達磨祖師將至震旦而歎曰,東土有大乘佛法之氣象,可謂高明洞見之士矣。
孔子何故要終生奔波,為道忘軀,難道他不知道自己的道是不可行的嗎?非也,他太清楚太明白自己的道之不可能實行,豈當世之不能行,即後萬萬世亦難有可行的時機。
天下大同,非人類止於至善,則斷無實現的可能。
聖人知天命而無惑於世,絕無空想家的幼稚,然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究竟何為?孔子命諸弟子述志,而獨贊隱逸高蹈者,豈無深意焉?聖明如孔子者,必知世事之不可為,必知人類苦難的根源在於嗔恨,而嗔恨又源自私心,故孔子倡仁義,倡大同,希冀以此拯救世道人心,世界歸於太平。
此太平者,固僅非消弭戰爭之太平,亦僅非國富民強之太平,實乃人心之太平也,此方為孔子之苦心。
儒家後學,漸漸將儒學演繹成心學,對心靈之追究亦日益顯著,有大儒王陽明者,慨然長歎,破山中之賊易,破心中之賊難。
儒佛道三教貫通,絕非輕而易舉之事,亦非外力之所堪為,乃三教原本同根分枝之使然也!
稱儒家為儒教,已將儒家等同宗教,只不過儒家乃人類史上一特殊的宗教而已。
其特殊即在其本身並不承認為宗教,而其所示現的種種事跡主張亦皆世間之事業,且孔孟之後儒多有非議宗教者,即如韓愈之辟佛。
但我要說,此皆權宜之策或不明儒家之僞儒之所作為。
去聖時遙,世道日非,人欲熾盛,仁義無存,大同何望?真儒必明此理,亦知儒為何物。
儒家聖賢亦不鮮有隱逸高士,豈非於世事力有未逮,而棄權求實者乎?即入世大儒,其心豈真在於紛紛俗事哉?不過欲歷事煉心,格物致知而已,實乃一大修行也。
此與佛家之隨緣不變,不變隨緣之道妙合天然。
大乘佛法是出世間而即世間的,而儒家是即世間而出世間,殊途而同歸。
但儒家文化的悲劇也因此顯現,聖賢以道濟世,但聖賢之心不在濟世而在佈道。
或者說,聖賢知道世事不可為,但衆生並非聖賢,衆生沉迷世事,不得出離,能信仰宗教者畢竟為少數,在衆生尚未或者說今生亦不能接受道的情況下,這個世上需要佈道的聖賢介入其中,拯救衆生或者減緩衆生的痛苦,公開的宗教已經擔負了傳道救世的使命,而廣大不信宗教者,他們不能接受宗教的指導,他們還要追求世間的有為法,那麽只有儒家來擔當這個使命了。
如果儒家放棄這個使命,那麽沒有信仰的衆生就必然會快速的墮落,他們會被邪惡的宣揚者所蠱惑,而成為邪說的信徒,如此,非但他們不能得救,就連那些已經搭上了宗教的航船者亦將被這滔天濁浪所傾覆,宇宙人生的大道將徹底湮沒無聞,這就是人類的毀滅。
儒家將自己裝扮成入世者,它表面上致力於世間的事業,而它的根柢卻是出世的,仁道的實現就在吾人之一心,天下歸仁的深意即每一個體在內心對仁的實證。
當個體實現了仁的時候,天下,物我的區別就消泯了,這種境界就是大同就是大化就是寂滅。
這才是儒家的秘密所在。
只是儒家所承擔的使命,使聖賢不得道破,而在這人生的戲台上做一回幻事,不過以假成真而已。
時代久遠,聖賢已稀,又有幾人能知孔孟本意呢?但最可悲的卻是衆生的不可救度。
正如佛家闡明的,衆生共業招感,末法濃夜日深,三界無安,猶如火宅,宗教既宣判人類未來之無望,此實最明智的見地,亦人類難轉的宿命,當宗教在最初即不對世事抱任何的希望,而專心於用世外之法隨緣救度世間之人,儒家卻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雖未授衆生究竟解脫之道,卻在最大限度的範圍內給世道人心一服安穩劑,以世間正道救度世間衆生,其心雖苦,其事卻注定節節敗退,雖然敗局已定,卻始終不屈不撓,直到最後之無可奈何!這就是儒家文化的根本性悲劇,甚至也可以說是中國文化乃至人類歷史上一切偉大文化的根本性悲劇。
正是:紛紛世事無窮盡,天數茫茫不可逃,鼎足三分已成夢,後人憑弔空牢騷。
已矣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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